零分杂记

2023年2月5日（农历正月十五）下午5时，传临济正宗第四十八世、佛光山开山星云大师圆寂。清华大学哲学系圣凯教授知悉大师示寂，悲痛难舍，将星云大师在佛教领域的“大情怀”与“有情有义”，以及他与星云大师往来之间的点滴之事、刹那之情记录下来，寄托哀思。

星云大师（图片来源：凤凰网佛教 摄影：丹珍旺姆）

文/圣凯教授

2023年2月5日，传统的元宵节，万家灯火，火树银花，飞歌艳舞，中国人用温暖的光明、热情的仪式迎接新年的第一个月圆日。另外一个消息：佛光山开山宗长星云大师缘尽舍报，回到寂静的常寂光净土。他的示寂，引起两岸各界和世界华人潮水般的缅怀和追忆。

2月6日，参与起草一个唁电；2月7日，以清华大学道德与宗教研究院名义给佛光山宗务委员会发一个唁电，表达院长万俊人教授和我本人的哀思和悼念。

作为宗教领袖、文化名人、华人社团领袖，星云大师以宏伟的愿力、慈悲广大的心胸、深厚的佛学造诣、解行相应的修行成就示现了一位百年的“人间菩萨”。作为晚生后学、佛教学术的研究者和佛教现状的观察者，我与星云大师往来之间，面聆謦欬，点滴之事、刹那之情，如星云浩瀚的流光，值得记录下来，成为历史记忆。

一、佛教、中华文化与两岸和平的“大情怀”

星云大师秉持“佛光普照三千界，法水长流五大洲”的理想，一心弘扬人间佛教，创办了佛光山，开创了人间佛教的“星云模式”。大师能够以一己之力汇聚万众之心，我想：这是大情怀与有情有义的统一。

星云大师的“大情怀”，就是佛教高僧的愿力与慈悲、中华文化的圆融与和谐、两岸统一与团结的家国情怀。“大情怀”的彰显，就是办大事、创大业、成就大缘起。所以，他创办了南华大学、佛光大学、西来大学、南天大学、光明大学等教育机构；在世界各地成立国际佛光会，建构了以人间佛教为中心的华人社团；重视文化事业，出版《佛光大辞典》《普门学报》《法藏文库》等，不间断地举办各种学术研讨会。

同时，大师一生笔耕不辍，其作品被汇编成为365册、3000多万字《星云大师全集》。《全集》是大师的“智慧法身”，涵融经律论三藏的精华，呈现人间佛教的理论与实践，融汇中华文化的精粹，是后来学人圆融出世与入世的教材，是百年中华文化走向世界的纪实，是人类的智慧宝典。

星云大师不断地推进两岸的交流与合作。1989年，他应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之邀，率500人的弘法探亲团赴大陆各佛教道场访问，开启两岸佛教交流盛事。2002年元月，大师以“两岸未通，宗教先通”与大陆达成佛指舍利莅台协议，且以“星云签头，联合迎请，共同供奉，绝对安全”为原则，组成恭迎佛指舍利委员会，至西安法门寺迎请舍利到台湾供奉37日，计500万人瞻礼。此事影响广泛而深远，进一步扩大了两岸交流。2005年，他捐建扬州鉴真图书馆，成立“扬州讲坛”。

佛光普照，法水长流，佛教的现代化、中华文化的国际化与两岸的和平统一，三者的终极理想是一致的，皆是成就平安幸福的人间。我本人有幸了参与历届世界佛教论坛的组织与运作，现场见证了星云大师的“大情怀”。世界佛教论坛的酝酿与产生，便是诸位发起人“大情怀”的产物。

2004年8月中旬和下旬，台湾中台禅寺住持惟觉法师、佛光山创始人星云法师分别应邀到大陆参访。当时中国佛教协会会长一诚法师、中华宗教文化交流协会会长叶小文先生在与惟觉、星云法师会谈中都提出两岸佛教界要团结合作，共同弘扬佛教文化，为世界佛教事业的整体发展，为人类的和平安乐献大智慧、放大光明，做大贡献。交谈中，大家均感机缘成熟，时不我待，遂酝酿适时在中国大陆举办世界佛教论坛。

2004年10月初，中国佛教协会又在江苏省苏州市召开小型座谈会，中国佛教协会副会长圣辉法师、中华宗教交流协会会长叶小文先生、副会长齐晓飞先生出席，台湾佛光山星云法师、中台禅寺惟觉法师、香港佛教联合会会长觉光法师的代表参加，大家共同研究起草了世界佛教论坛倡议书。于是，出现了世界佛教论坛发展史上的“八大倡议人”（按法名首字笔画为序签名）：一诚、本焕、星云、祜巴龙庄勐、惟觉、圣辉、嘉木样·洛桑久美·图丹·确吉尼玛、觉光。

2005年4月24日，海峡两岸暨港澳佛教圆桌会议在中国海南省三亚市召开，两岸四地200余位高僧大德海会云集。星云大师说：“我是中国人，50年前从大陆来到台湾，两岸同胞同文同种，两岸佛教同根同源，法缘深厚，佛教圆桌会把两岸及港澳的佛教界连接在一起，把两岸佛教徒的心也联系在一起。”他说，只有促进交流探讨，才能增进互相理解，世界和平才能实现。他在会议上提出了“用共识来团结，用包容来统一，用会议来交流，用政策来整合”的四点建议。

这种因为“大情怀”的共识与交流，才有世界佛教论坛的出现。正如时任国家宗教局局长叶小文先生说：

“近年来，作为两岸民间交流重要组成部分的两岸佛教交流日益增多，佛指舍利赴台供奉、海峡两岸佛教音乐展演等等，这些活动加深了海峡两岸佛教界的法情教情亲情友情。这次海峡两岸四地的高僧大德们通过圆桌会，运用佛法的大智能，正在两岸佛教间开辟和建立新的交流互动机制，对促进两岸之间的和谐互动，加深两岸同胞的沟通理解，密切两岸同胞的手足亲情，维护台海稳定、促进祖国和平统一，都具有重要和积极的意义。”

正是星云大师等台湾佛教界的极力支持， 2006年4月13日至17日，中国佛教协会和中华宗教文化交流协会主办，浙江省承办的首届世界佛教论坛，在浙江省杭州市和舟山市隆重召开。星云大师出席论坛开幕式，并且作了《如何建设和谐的社会》大会发言；在发言中，提出四点建设和谐社会的管理要点，分别是：一、柔性的管理，二、自觉的管理，三、感动的管理，四、佛法的管理。

第二届世界佛教论坛最后确定为在台北闭幕，则是星云大师在两岸和平互动的最大例证。2009年3月28日至4月1日，中华宗教文化交流协会与中国佛教协会、国际佛光会、香港佛教联合会联合主办，江苏及无锡市组委会、台湾国际佛光会承办的第二届世界佛教论坛，在无锡和台北隆重召开。海峡两岸成功合办世界佛教论坛，开创了两岸交流的新模式，两岸的“和合力”深刻体现了两岸和平的重要意义。两岸佛教同根生，能够方便、自由地往来走动，共同弘扬佛法、传承中华文化，一直是两岸佛教界的共同期许。第二届世界佛教论坛是首次以民间形式跨两岸共同举办的大型国际性宗教多边论坛，与会代表还于一天之内通过直航包机在两岸间“转场”。2009年 4月1日下午，两岸四地同胞约二万人共同在台北小巨蛋体育馆闭幕礼上，点亮心灯，在与会各国代表的见证下，共同祈福世界和平、两岸共生吉祥。此次论坛，两岸携手广邀四海宾朋，共同面对世界。两岸佛教界通力合作，携手共办论坛，体现了两岸关系正在走向和平发展前景的新气象，在两岸佛教文化交流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

星云大师的“大情怀”，既需要佛光山、国际佛光会的实力与影响力作为支撑，更需要他的个人魅力作为号召，也获得大陆政府高层的高度肯定。2023年2月8日，国台办举行新闻发布会，指出中共中央台办、国务院台办，以及海峡两岸关系协会对星云法师的辞世表示沉痛哀悼。发言人朱凤莲指出：“星云法师一生矢志弘扬佛法，投身公益，福利社会，教化人心，倾力传播弘扬中华文化，在海峡两岸和海外享有盛誉。尤其是星云法师始终持守民族大义，坚定支持统一，坚决反对‘台独’，积极推动两岸交流，力促同胞心灵契合，贡献卓著，深受两岸同胞敬重。”我想，这些赞誉之辞背后正是星云大师“大情怀”所推动的大事业与大贡献。

二、作为人的“有情有义”

所有的事业与缘起，都需要人的推动、人与人之间的往来。从我看来，星云大师对于人际往来最精彩的开示就是“有情有义”，其方法在于“给人信心，给人欢喜，给人希望，给人方便”“说好话,做好事,存好心”，也就是“给”的哲学。所以，星云大师的生活世界就是通过“四给”彰显“有情有义”的人间温暖，从而结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善缘，推动了一件又一件弘法利生、利益两岸、民族和国家的好事。

星云大师作为具体存在的一个人，他的“有情有义”就是体现在待人接物的日常生活中。我想：所有接触过他的人，都会亲自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人间的从容、自在与温暖；他的“大情怀”通过“有情有义”，才获得真实的支撑与实力的彰显。

我第一次与星云大师面对面的交流，是在2003年，那时我在南京大学读博士。星云大师在上海西郊宾馆会见南方一带的佛教学者，于是导师赖永海教授带着我、杨维中老师一起前往拜见。在会谈中，我问了星云大师一个问题：“小和尚有问题了，问老和尚；如果老和尚有问题了，该问谁？”老人家露出慈祥的笑容，指出从观世音菩萨的大悲、文殊菩萨的大智、地藏菩萨的大行、普贤菩萨的大愿，老和尚和小和尚就都没问题了。这一次见面之后，星云大师就记住了我，可见老人家的惊人记忆力。

两届世界佛教论坛召开时的见面，都是匆匆忙忙的点头之交。但是，2007年9月8日至10日，苏州寒山寺赠“和平钟”与佛光山，于台北林口、彰化体育馆及高雄佛光山同时举行赠钟仪式暨“祈求两岸和平人民安乐大法会”。时任国家宗教局局长叶小文先生带着裴勇、薛树琪、刘威、宏度法师和我，亲赴台北，并且住在佛光山台北道场。星云大师每天早晨陪我们共进早餐，而且在9月9日早晨，吴伯雄先生亦前来餐叙。所有宏大的叙事都需要在温情的日常生活中获得根基；星云大师会在用餐时，介绍早餐的菜，谈起小时候的生活。在这样的场景下，“大师”才是一个具体的“有情有义”的人。

9月9日上午，我们参加了在台北林口体育馆所举行的赠“兄弟和合钟”仪式暨“祈求两岸和平人民安乐大法会”。法会约6万多佛教信徒和群众参与，场面壮观，气势宏大。“兄弟和合钟”系苏州寒山寺铸成两口仿唐古钟，一口名为“和合钟”，安奉大陆；一口名为“和平钟”，赠给台湾。星云大师有感于苏州寒山寺赠台湾“和平钟”，写诗纪念：“两岸尘缘如梦幻，骨肉至亲不往还，苏州古刹寒山寺，和平钟声到台湾”。叶小文和诗云：“一湾浅水月同天，两岸乡愁夜难眠，莫道佛光千里远，兄弟和合钟相连”。 海峡两岸因钟声而高唱和平、和合、和谐，由诗入情，应和往还，把“祈求两岸和平人民安乐大法会”推向高潮。

2010年12月26日星云大师在扬州鉴真图书馆，约导师赖永海教授前往见面，赖老师带上杨维中老师、我一起前往扬州。星云大师与赖老师是至交好友，二人一直心心相惜，互相欣赏与支持。当时，星云大师决定捐赠3000万元人民币，用于建造中华文化研究院大楼和资助南京大学的中华文化研究的建设。

2013年4月15日至20日，佛光大学佛教研究中心成立，召开学术研讨会。与会代表都住在佛光山，星云大师出席了学术研讨会的开幕式与“人间佛教思想座谈会”。在开幕式的致辞中，星云大师强调中国大陆未来一定要走人间佛教的路线，佛教寺院变成景点、收门票，不是长久之道。佛陀建立僧团六和思想，与社会主义有相通的地方。见和同解，就是思想的统一；戒和同修，法律的平等；利和同均，即经济平衡，贫富不能长久下去；身和同住、口和无诤，是社会长治久安的条件。这样好的思想与理想，中国大陆的民众应该会非常喜欢！所以，大陆的人间佛教非常有未来！

2017年12月11日至14日，我前往佛光山出席第二届人间佛教发展研讨会。在走廊中，遇到星云大师，那时他的视力与体力已经很差。老人家对我们合掌，便匆匆离去了。

所以，佛教的慈悲愿力、中华文化的家国情怀等“大情怀”，正是“有情有义”的升华与超越。而星云大师的一生，正是“大情怀”与“有情有义”的完美统一与示现。大师缘尽归彼岸，留给我们正是这种生命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