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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民大学净土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温金玉悼念星云大师:手中的笔从未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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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2月5日(农历正月十五)下午5时,传临济正宗第四十八世、佛光山开山星云大师圆寂。得知讣讯后,中国人民大学净土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温金玉回顾起与大师三十年的点滴法缘,字字句句无一不透露着无限的感恩与缅怀。透过温金玉教授的视角,我们看到了一个做事竭尽全力的大师,一个筚路蓝缕走来的大师,一个悲心似海的大师,一个隐忍沉默的大师。

温金玉与星云大师(作者供图)

文/温金玉

在这个平静的清晨,朋友圈的信息却如潮水般的涌入:2月5日下午,星云大师舍报,涅槃寂灭,让人悲痛。回想以往的点滴,缅怀这一份法缘,有着无尽的感恩。

如今梳理最初的因缘,非常偶然。1989年3月,星云大师率“弘法探亲团”首次访问大陆,推动两岸文化交流。我当时在山西大同工作,北京一位长者告诉我这一消息,说大师有一场佛学讲座,便坐火车到了北京,赶到国家图书馆,听大师讲《褝与人生》。记得讲座后,大师结缘小本书与大众,那时从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口袋书”,觉得很稀奇。从此就知道了台湾有座佛光山,生发了有缘去参访的念头。去台湾的想法十年后才实现,1999年第一次赴台参加两岸佛教文化交流,在半个月的时间里,主办方安排我们参访了许多道场,拜见了许多高僧,比如印顺长老、惟觉长老、印海长老、如悟长老、净良长老、净心长老、了中长老、晓云法师、证严法师等,还参访了多所寺院与佛学院。参访中无论是与佛学院师生的座谈,还是寺院与佛学院的文化设施,都给了我很大的震撼。非常遗憾的是,此行未有佛光山的行程。回来后,一直放不下此念。也是因缘不可思议,第二年,也就是2000年,当时中国艺术研究院田青教授策划了台湾第二届“中国佛教音乐研讨会”,委托我在五台山召集了十多位小沙弥组成佛乐团访台演出。这是我首次赴佛光山参访,那时佛光山的面积之大与僧众之多,给了我强烈的印象。活动中大师以及慈惠、慈容等长老尼多次接见我们,大师还给小沙弥们红包与小食品、纪念品。

2005年4月,大师应邀出席海南三亚“南山海上观音圣像开光大典”时,在会场上见到了大师。此后大师去北京,在钓鱼台国宾馆宴请在京学者,再与大师见面。此次会面时,我将女儿在上海读书期间见到大师时的合影让大师看,大师非常慈悲,还在照片背后题了字。最令人意外的是2008年5月初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与台湾辅仁大学在台北联合举行学术研讨会,活动结束后,我在香港转机时,竟在机场遇到从北京正要返回台湾的大师,还合影留念,不想到登机口后,慈容法师竟急急地找了过来,说大师要送我一串念珠,还提到这串念珠的来历。至今想来都备感温暖,深深体会到大师“舍”的慈悲与“给”的智慧。

2010年5月,大师来保定参加活动,15日晚,我与大师就佛教制度问题进行过一次专门的座谈,保定市佛教协会负责人与部分寺院的住持参加了此次座谈会。16日,星云大师在保定观音寺为48对夫妻给予了特别的祝福,这48对夫妻中有新婚的,也有携手多年的老夫老妻。有幸我与妻子也参加了这次活动。2015年保定佛光寺开光大典,大师再次莅临,又一次与大师见面。

2016年7月,由中国佛教协会和南京市政府共同举办的金陵刻经处成立150周年纪念活动上又与大师相遇。2016年10月南京牛首山举办首届“‘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心经》文化论坛”,大师应邀出席。当时我飞往南京,赶过去听大师讲《心经》,结束后直奔高铁站返程。特别要提到的是2017年12月15日赴宝岛台湾参加人间佛教研讨会,再圆重访佛光山心愿。最后一次见到大师,是2019年11月初,在佛光山参加人间佛教会议,那次会议上,我前后见到大师六次,甚至一次单独去散步,竟也与大师相遇,真是不可思议。

从1989年的初见,到2019年的最后相见,整整三十年的光阴。此后,就是三年疫情,人间佛教研究院的一切活动都无法正常举行,南下的计划也一再搁浅,直至今天听到了最不愿听到的消息……

对于大师的传记与研究自己还是读了一些著作,早年是曾担任澳门禅净中心负责人的永印法师给我或寄或托人带来大师的多种作品,包括书籍与磁带,比如《佛光菜根谈》一书,从我手上结缘出去的,就不下200本。后期是人间佛教研究院的院长妙凡法师不时寄一些书刊与光盘来,特别是后来送我一整套《星云大师全集》,让我们对大师思想的理解更为方便直接。包括自己在教学中也多次以大师的著作作为阅读教材来使用,如为本科生开设的“《金刚经》导读”课程就一直用大师的《金刚经讲话》为教材,以通俗易懂的方式来诠释般若性空的原理,至今网络还能搜索到当年一位毕业生在“让我记忆深刻的那些课|2018毕业季策划”网页上写下“冬日清晨,踏雪去听温金玉老师讲《金刚经》,讲至‘善男子,善女人’一句,霎时生出满心的欢喜和感动。”在研究生“宗教制度研究”课程的“佛教制度”部分,直接采用大师的《僧事百讲》为读本,条理清晰,事证理证,细说丛林规范的价值与寺院运行模式,效果非常好。加之参加过几次祖庭大觉寺与北京光中会馆的讲座活动,每一次都圆满欢喜,收获颇多。

也许是有了这些铺垫,自认为自己了解大师,理解人间佛教。我们凡夫的习气,喜欢聚焦于热闹与辉煌,常以兴奋与激情诠释眼前的一切。比如碰到有缘人问起佛光山,就会滔滔不绝地讲说佛光山的成就,1300余人的主体僧团,遍布海内外的国际佛光会护法团,建有18所美术馆、26所图书馆、4间出版社、12家书局、50多个中华学校、16所佛教丛林学院等。最为人惊人的是,佛光山以一山之力,先后在美国洛杉矶、中国台湾、澳洲悉尼、菲律宾等地创办西来、佛光、南华及南天、光明等五所大学。百万人兴学,众缘具足,事事圆满。

这样的情形一直至2018年10月底,我与家人应妙凡法师之邀,去台湾参访佛光道场与佛光大学,其中对我触动最大的是佛光山宗史馆。以前也读过大师的多本传记与图册,但此次在宗史馆中看到许多实物,以及连续的画面,让自己看到一个辉煌下付出无尽艰辛的大师,一个成功背后一生努力的大师。我不再那样感性,那样浮躁。

看到大师初出家时的不易,来台后的辗转流浪,食不果腹,于中坜圆光寺的劳作,于宜兰雷音寺的付出。我参访过这个寺院,听寺里的法师叙述当年大师夜里就睡在佛桌下,即使这样也不忘写作,把佛前的电灯拉到房门口,爬在破旧的缝纫机上撰文。他知道青年是佛教的希望,创办了儿童星期学校、佛教歌咏队、佛教文艺社、佛教念佛堂、佛教读书会……他知道人才是佛教的希望,创办佛学院,设计课程教材。利用幻灯片布教,开展通俗弘法。他知道“有佛出世龙天喜,无僧说法鬼神愁。”应大藏经印行委员会之邀,发起环岛布教,宣传影印大藏经。当年他创办佛光山时,偏僻荒凉,条件艰苦,有信徒说:“这地方连鬼都不来。”大师说:“只要人来、佛来就好。”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切从零开始,渐渐走向规模。

大师一生的成功就在其文教事业上,他提出“以文化弘扬佛法,以教育培养人才,以慈善福利社会,以共修净化人心”的宗旨。从宗史馆陈列的史料来看,大师从到台湾开始,就开始了布教事业,写作与讲经是两项最重要的支柱,无论条件如何艰苦,手中的笔始终没有放下,从早期的《释迦牟尼佛传》《玉琳国师》,到今天多达365册、共3000余万字巨著《全集》,用笔耕不辍、著作等身都无法来表达大师的努力。晚年因视力原因,大师由文字书写转向“一笔字”书法,转换的只是内容,不变的还是勤奋的书写。一次在大师房间看到刚刚写好的字,铺了一地,一位法师介绍说,师父就是这样不停地写呀写,为文教而募款。另外,从青年时期一直到晚年,大师的演讲始终未断,狮鸣象吼,法音宣流。讲经会可以有数万人参加,海会云来,场面感人,灵山未散,恍若佛世。生命不息,奋斗不止是大师留给我们最大的精神财富。可以说,佛光山是写出来的,人间佛教是讲出来的,今天佛教山的宏大事业是做出来的。

向外努力,向内隐忍,这是我对大师人生的第二点感受。如果我们去读大师的《往事百语》中《我就这样忍了一辈子》,会体察到大师一生的不易与慈悲。少年的苦难让他养成能忍的习惯。到台湾后,人生地不熟,经常忍饥耐饿,徒步行走一两个钟点以上的路程,到各处讲经说法,将饭钱、车费节省下来,添置布教所需的用具。以后条件改善一些,但为弘法赶行程,抢时间,依然是饥一顿饱一顿,大师自己说:“我可以说是忍饥耐饿过了一生。”为了照顾大家的感受,宁肯一月半月每天都吃同一道菜;不忍拂逆别人的好意,热天穿着厚重的衣服,自己忍受汗流浃背之苦。大师说:我宁愿一直忍下去,也不愿随便说出我的好恶。明白“忍”是一生的修行,为什么不能依教奉行呢?所以日常生活中的毛巾、碗筷等能忍则忍。特别是一个信徒送来一张价值不菲的弹簧床,大师从小睡惯了木板床,但又不忍直言,让信徒难过,从此只好将床当做装饰品,自己每天睡在地板上,达十年之久。为了弘法,忍耐旅途劳顿,到处飞行讲演。有时一下飞机,就被人簇拥而行,照相、讲话占了大半时间,甚至连洗把脸、上厕所的空隙都没有,不到深夜,无法回到寮房里小憩。有时信徒上门,必定是有了烦恼,而且大多声称是来挂“急诊”的,再忙再累,也只得“恒顺众生”,予以接见、倾听、安慰、鼓励。天生不喜欢让人失望的性格,注定“就这样忍了一生”。大师认为没有百忍兴教的精神,如何成就人生大事?“我就这样忍了一生”,岂止是就物质上的缺乏而言,其它如精神上、人情上、事理上、尊严上等种种违逆境界,又何止忍上百千万次?即使这样,大师仍发愿说:“我祈愿生生世世再来娑婆,以比丘身永远堪忍地利济有情。”

参观宗史馆,巡礼大师走过的足迹,我们不会再去彰显那份灿烂辉煌,赞叹那份法乳功德,我们只有心疼,只有感恩,我们看到一个做事竭尽全力的大师,一个筚路蓝缕走来的大师,一个悲心似海的大师,一个隐忍沉默的大师。由此我们更加深切地体会大师提出“给人信心、给人欢喜、给人方便、给人希望”四大信条背后的苦心,理解“给人接受”的力量。大师曾言:“不要看我的字,请看我的心。”就是让我们透过表相,去体会内在的法益。

即使如今日大师离去,依然是这样的隐忍,遗嘱中说:我上无片瓦,下无寸土;没有弟子与信徒,只有道友;我一生虽然遭逢大时代的种种考验,但我感到人生非常幸福,我享受苦难、贫穷、奋斗、空无;我体会“四大皆有”,我感觉人生“花开四季”,佛陀、信徒给我的太多了。虽然出家,注定要牺牲享受,但其实吾人也享受了牺牲的妙乐,我觉得在佛法里的禅悦法喜,就已享受不尽了。

大师曾写过“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的条幅,这是一种人格与境界的写照。他说过:“对于人生的最后,我没有舍利子,各种繁文缛节一概全免。”明月清风,一任白云。他最牵挂的是:法幢不容倾倒,慧灯不可熄灭,期愿大家未来都能在人间佛教的大道上继续精进,大家相互勉励,共同为教珍重。

月圆之日,浩瀚星云,把光洒向人间,将爱留给大众。

中国人民大学净土文化研究中心 温金玉敬撰

来源:凤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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